1907年,林觉民赴日本留学。他在日本四年,攻读哲学,还学日语、英语、德语。檄文《驳康有为物质救国论》、小说《莫那国之犯人》、译作《六国宪法论》就是此时完成的。这个瘦削的中国男人在东洋留学,入眼的不是樱花的璀璨,也不是大和美人的如花笑脸,而是祖国的现状和前途。他以为:“中国危在旦夕,大丈夫当以死报国,哭泣有什么用?我们既然以革命者自许,就应当仗剑而起,同心协力解决问题,这样,危如累卵的局面或许还可以挽救。凡是有血气的人,谁能忍受亡国的惨痛!”
1911年春,黄兴等人从香港来信说:“广州起义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中。”于是林觉民回到福州,他的任务是发动当地革命组织响应,并选拔福建志士前往广州去壮大队伍。举义前夕,消息不幸泄漏,其中有人动摇,有人强调措手不及,欲取消义举。在此关键时刻,林觉民断然表示:“革命前仆后继,决无退却之说!绝不可失信于海外侨胞和大陆同胞!”农历 3月 19日,他带着一批志士二十余人从马尾登船,驰往香港。当然,在短暂的几天里,他回到家中跟家人团聚过了。林觉民们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国人都在沉睡、在被侮辱和被损害里苟且,他和战友们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的。但林觉民的正信正念在于,他坚信那是“历史的力量”。对时局,他有自己的评判:“第以今日事势观之,天灾可以死,盗贼可以死,瓜分之日可以死,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,吾辈处今日之中国,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!”因此,他也有着对自己行为的强大自信:“此举如果失败,死人必然很多,定能感动同胞 ——嗟乎,使吾同胞一旦尽奋而起,克复神州,重兴祖国,则吾辈虽死而犹生也,有何遗憾!”
当日的革命之难非今日所能想象,当时的革命事迹之儿戏成分亦非今人想象。一群玩命的人到了广州寻死,觉民就是其中之一。即使今天我们对革命尚不了解,公正地说,黄兴们策划的广州起义如儿戏、如行为艺术。可以不客气地说,他们只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,人数不过几百,却企图攻占总督衙门(今天的广东省委省府)。这连大规模群众性聚会骚乱都谈不上,这群玩命的书生所能凭借的只是理论、骚乱、口号,还有报纸、杂志和传单,以此与一个庞大的帝国对抗,他们却坚信不疑。
林觉民与同盟会员攻入督署时,那里已经人去楼空。他们点了一把火,就身扑向军械局。当大家涌到东辕门,一队清军横斜里截过来。据说,林文企图策反,他手执号筒,向对方高喊“共除异族,恢复汉疆”,应声而至的是一颗子弹。子弹正中脑门,脑浆如注,立刻毙命。成长于军人世家的冯超骧,“水师兵团围数重,身被十余创,犹左弹右枪,力战而死”;体格魁梧、善拳术的刘元栋,“吼怒猛扑,所向摧破,敌惊为军神,望而却走,鏖战方酣适弹中额遽仆,血流满面,移时而绝。”还有方声洞,也是福州闽侯人,同盟会的福建部长,曾经习医数载,坚决不愿意留守日本东京同盟会:“义师起,军医必不可缺,则吾于此亦有微长,且吾愿为国捐躯久矣”,他在双底门枪战之中击毙清军哨官,随后孤身被围,“数枪环攻而死”。擅长少林武术、素有“猛张飞”之称的林尹民,能诗词、工草书、好击剑、精马术的陈更新、陈可钧,还有连江县籍的几个拳师,他们或者尸横疆场,或者被捕之后引颈就刃。当时一发子弹打中了林觉民的腰部,林扑倒在地,随后又扶墙挣扎起来,举枪还击。枪战持续了一阵,林觉民力竭不支,慢慢瘫在墙根。清军一拥而上,把他抓住。
林觉民在受审时打动了清军水师提督李准和两广总督张鸣歧。一介武夫的李准为少年觉民折服,他招来衙役,解除镣铐,摆上座位,笔墨侍候。林觉民写满一张纸,李准即趋前取走,捧给张鸣歧阅读。据说,林觉民一时悲愤难遏,一把扯开了衣襟,挥拳将胸部擂得嘭嘭地响。一口痰涌了上来,林觉民大咳一声含在口中而不肯唾到地上。李准起身端来一个痰盂,亲自侍奉林觉民将痰吐出。张鸣歧则对旁边的一个幕僚小声说:“惜哉!此人面貌如玉,肝肠如铁,心地如雪,真奇男子也。”幕僚哈腰低语:“确是国家的精华。大帅是否要成全他?”张鸣歧立即板起脸正襟危坐:“这种人留给革命党,岂不是为虎添翼?杀!”